义理派和训诂派

易经与数学

04.义理派和训诂派

象数之学曾长期统治《周易》的研究领域,但由于它不能自圆其说,终于使自己走到了山重水复的地步。魏晋经学家王弼注《周易》时,才一扫汉人的象数之学,提出了“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的新观点。他说: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又说:

“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周易略例·明象》)

王弼认为:象(卦的象征)、意(卦的主题思想)。言(卦的说明文字)三者的关系是:象是产生意的,言是说明象的。要尽情地表达意莫过于象,要清楚地说明象莫过于言。言只是一种说明象的工具,而象则是表达意的一种方式。既然已经得象,原来用以说明象的言就可以“忘记”了;既然已经得意,用以表达意的手段也同样可以“忘记”了。我们最终需要的只是意,只要对意的内涵与精神实质充分发挥,就能真正地读懂《易》,“忘象以求其意,义斯见矣!”王弼将“言”、“象”、“意”排了一个次序。认为“言”生于“象”,“象”生于“意”。所以,寻言是为了观象,观象是为了得意。言——象——意,这是一个系列,前者均是后者的工具,后者均是前者的目的。目的是重要的,工具只是为目的而存在,目的达到了,工具就像敲门砖一样,也就不必要了。

后人把他们的研究方法称为义理派。义理派的特点是:在注释经文时,首先也和象数派一样,根据一个卦的卦画和某些卦爻辞,确定它的卦象是什么,一旦卦象认定以后,就不再像象数派的学者那样,继续死扣着卦象去解释经文,而是根据卦的“象”确定卦的“意”,并称之为“义理”,认定了卦的“义理”之后,就完全抛开卦象和卦爻辞,而从所谓“义理”上去发挥。例如咸卦

咸:艮下兑上

咸卦的下卦是艮,上卦是兑。艮的象是少男,兑的象是少女。《说卦传》说:“艮三索而得男,故谓之少男:兑三索而得女,故谓之少女。”咸卦之象是在下的少男追求在上的少女;因此咸卦的“意”是讲男女婚恋之道的。《荀子·大略》中说:“《易》之咸,见夫妇,夫妇之道不可不正也。”于是义理学派就按咸卦是讲夫妇之道的这个主题去发挥咸卦的微言大义,不再像象数派那样死扣着卦象来解释爻辞。

义理派虽然排除了“象数之学”的烦琐方法,但他们的“义理”主观臆断性较大,往往渗透着研究者本人的思想,如王弼把自己的玄学思想注入《经》,程颐把自己的理学思想注入《》,等等。并且他们不仅“得意忘象”,也“得意忘言”。所以义理派的学者们并不注重对《易》经文文字的阐释,对于经文中难解的字、词、句,他们或视而不见,或避而不谈,或顾左右而言他,往往离开经文而凿空立论,任意发挥试想把《易经》的原文都“忘记”了,还读什么《易经》呢?义理派的研究工作虽然丰富了《易》的哲学思想,但对人们理解经文本意并无太大的帮助。

值得注意的是,义理派的易学玄学化是易学史的一大转折。他们在讨论“象”、“意”、“言”的关系时,已经到了“得意忘象”和“得意忘言”的程度,即认为抽象的义理可以概括具体的物象,不能被卦爻辞中讲的具体物象所迷惑而丢掉其抽象的原则,表现了其易学的理性主义倾向。对于“三角形问题“,他们的答案是: 得意忘象,得意忘言。三角形根本不需要,实际上把它压缩为一个孤立的点,即表示的那个顶点就可以了了,如图1-2-9所示:

  

   图1-2-9  义理派的研究特点

这样的答案也是令人难于接受的。

义理派出现以后,丰富了易学研究的方法,但并没有(也不可能)取代象数之学,而是与象数交相为用,互相发明,长期统治着《易的研究领域,是历代易学研究的主流。

西方学术传中国之后,闻一多、郭沫若、顾颉刚、高亨、李镜池等人才弃而不用,而运用考古学、文字学的方法对《易》的文字进行清理、注释。他们肯定《周易》是占卜之书,认为卦画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他们还把《经》与《传》分开,彻底摆脱了旧观念的束缚,又能在考古、训诂等方面下工夫,给《易》的研究开辟了新的局面,取得了令人称道的成就。

训诂派的研究工作,也有其缺点和局限性。

第一,到目前为止,考古领域对有关《周易》的文物发现不多,考古学对《周易》研究能提供的有力证据非常有限。

第二,在文字学方面,由于破字太多、太广泛,某字借为某字,某字再借为某字;某字通某字,某字又通某字,这样地通假下去,就难免穿凿附会的地方,甚至恶性循环的困境。

第三,因为他们肯定《易经》只是占筮之书,认为《易》的卦毫无意义,卦爻辞都是一件事又一件事的孤立记载,所谓“卦爻辞是筮占的筮辞,与甲骨卜辞同类”,“其著作体例与卜辞相同的,为一次的筮辞,其繁复异于卜辞者,为两次以上的筮辞的并合【1】”。因此他们认为同一卦中的卦爻辞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若硬要把它们附会成一种相连贯的意义,那就非大加穿凿不可。【2】他们还认为卦画没有任何意义,因而把它完全抛开不顾。“这些卦画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与卦爻辞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和抽签的号码差不多。”如同“现代的各种神祠佛寺的灵签符咒。【3】

试以李镜池先生的《周易通义》一书中对《剥卦》的一段注释为例,说明训诂派的学者们所用方法的特点。

(坤下艮上)剥。不利有攸往。

剥:有击、治、离等义。《诗·七月》:“八月剥枣。”传:“剥枣,击枣也。”《广雅·释诂》训离。以多见词标题。

“不利有攸往”,占行旅,附载。

初六  剥床以足。蔑贞,凶。

剥:敲击。这里指造车时的动作。以:与,及。

蔑贞:梦占。梦、蔑一声之转。《谷梁传》昭公二十年经:“曹公孙会自梦出奔宋。《释文》:“梦,本或作蔑。”此梦蔑通借之证。

“剥床以足”,是梦占词。这是说农民被贵族征调去造车子,夜里还梦见敲击时伤及脚部,梦后占筮,得凶兆【4】

李先生的注释在文字上是下了功夫的,例如对“剥”、“蔑”等的训释,有可取之处。但接着说剥床以足”是梦占词。农民被贵族征调去造车子,夜里还梦见敲击时伤及脚部,却未免令人一头雾水,不知其何所据而这样说

训诂派的学者们既然已经认为,“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意”则根本不存在,从而明确地回答了“三角形问题”。他们的答案是:根本不存在三角形,“象”与“意”是本来就没有的,原本就只有一个孤立的点,即表示“言”的那个顶点如图1-2-10所示:                                      

  图1-2-10  训诂派的研究特点

这样的答案同样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1】李镜池:《周易探源·周易筮辞考》,第25页,中华书局,1978年。

【2】李镜池:《周易通义》,第6页,中华书局,1981年。

【3】郭沫若:《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十家论易》,第2页,岳麓书社,1993年。


【4】李镜池《周易通义》,第47页,中华书局,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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